第二四六章 养民如羊,不如养民如狼!(之四)(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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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唐末五代、武人擅权的时代,天策政权又延续汉唐的传统。以武将为高品,是一个人亦以不习武事为耻辱的时代!是一个班超弃笔就能横行西域、李白赋诗亦能仗剑杀人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尽管尚的风向已经抬头,但尚武精神却还在中国人的骨髓深处,武人面对人,内心深处自有天然的优势心理。而魏仁浦这时候竟要削弱整个武人阶层,自然知道自己要面对何种压力!
  当杨定国和慕容春华、马继荣等一起向他看过来时,每一道目光都似有千钧之重!
  但魏仁浦还是扛了下来,因为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觉得自己必须为自幼所学的圣贤之道负责,必须为被藩镇割据祸害的百姓负责,必须为身处随时被篡克危险的君父负责,将国家扭向一个安全而正确的道路上去。
  他昂起头来,朗声道:“自安史之乱后。天下藩镇割据、民不聊生,兵强克将、将强克帅,帅强则篡!安禄山史思明且不待言,自此二枭以下,田承嗣裂土于相卫,梁崇义割据于襄汉,诸军阀拥兵自重,连横阴抗朝廷。经三十年征伐,至宪宗时天下暂定。而后魏博又反,使中唐国势,不得复振!而后黄巢火烧长安,朱温、杨行密、李克用、王重荣,当时倚为忠臣良将者,其后如何?割土自立的割土自立。逼宫禅让的逼宫禅让,昔日也曾面北而拜,而当其威逼主上时,哪有一点臣子之心?朱温既立,而李克用又何曾肯居其下。秦晋之间一场场龙争虎斗,苦的还是百姓!在其之后,便是沙陀李氏窃据大位,可终究也没什么好结果,其以武力夺来的天下,终究亦让石敬瑭以武力夺去!自安史以至于李石,直至今日,一百九十年间,国家苦武人久矣!一夫暴虐,伏尸百万!数夫夺鼎,流血万里!比之洪水猛兽,犹有不足也!实乃祸乱天下之渊源!”
  他越说越是激昂,到后来一字一句,都如染满了血泪一般,尽道中唐以来天下人对武人的怨念。契丹入侵、吐蕃劫掠,固然让中土百姓切齿恼恨,但除了边境人民之外,毕竟感触不深,鞭笞暴虐至深至切者,却还是直接压在自己头顶上的统治者们!
  在当下,掌权的统治者们多不是官,而是五代时期一个个靠着武力上位的统治者——几乎所有的藩镇都是百姓头上的小暴君,而众小暴君之上则是一个大暴君,众多下克上、臣篡君的政变,在百姓看来就是小暴君代替大暴君,旧暴君代替旧暴君,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这时华夏长达百年的血泪历史,郭威等来自中原的武自不用说,杨定国慕容春华等虽来自域外,但和中原联系上以后也知道了这段历史,闻言都是感同身受。
  魏仁浦道:“今日元帅能大得民心于秦西者,于我看,抗击外族尚在其次,善待百姓才是根源!若元帅能一匡前唐遗弊,抑武崇,抚乱为治,则天下归心可期也!诸位虽皆统兵大将,能自制者,则是如郭汾阳之贤将,若不思修身自束,则来日祸乱天下者,难保就没有诸位的身影!”
  他最后两句话说的有些过激了,然而众人感念之余,竟然没人怪他。
  其实对于功高震主的猜忌,从古到今都是存在的,但对武人的猜忌防范,从来没有像这个时代这么严重!严重到了许多士都想尽千方百计,要将这种防范这种制度化,甚至融入到整个民族化的血液中去。
  魏仁浦又道:“兵者是两伤之剑,人主是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正值乱世,所以必须用之扫平天下,但国家承平之后,就必须偃武修,与民休养生息,然后天下才能臻于盛世,这是千古至理!”
  慕容春华道:“魏学士刚才所言,感人至深,但……也不能因此就一竿子把所有武将都打翻吧。”
  他虽然提出抗议,但这抗争却显得有些软弱,五代宋初,武人之所以失去舆论中的高品地位,可不只是人单方面的压制,也有一部分有良心的武人自觉敛退之故。
  魏仁浦说道:“人心从来都是既得陇、复望蜀。未有钱时盼有钱,既有钱时盼有权,一旦掌权,又盼着更上一步!步步向上,校尉升都尉,都尉升将军。将军升元帅,到了人臣之极,升无可升时怎么办?唯有造反!安史之乱怎么来的?就是安禄山他想做天子!就算安禄山不想做皇帝,也会有史思明要拥他做皇帝!”
  魏仁浦目视杨光远安审琦等人,厉声道:“你们敢说若有机会,自己不想当皇帝?”
  杨光远安审琦都惊得悚然挺背,慌张对着张迈跪下道:“吾等不敢!”
  “尔等不敢!”魏仁浦指着帐外道:“那你们敢说帐外的持戈之士,个个不敢么?”
  这时正值五代乱世,军队中下克上、朝堂上臣弑君都是常态。军队将领一旦掌权对旧上司就取而代之,举世皆然,你要说一个人有机会了不做皇帝,满天下无论胡汉没一个会相信,杨光远安审琦也不会相信,这就是有关杨易的谣言会那么快流传开来的最大原因。
  他走到大帐中央,对张迈施了一礼,道:“周既灭商。便马放南山,牛放桃野。所以才能保八百年之天下。而前唐虽然武功之盛,远胜于周,犹胜于汉,但结果如何?不足百年,一场安史之乱便将自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所积累的生民财富、典章物付之一炬!设若太宗皇帝能在全盛伊始就铺下道路,设下防范。使大唐于太平之后有机会转修治,则藩镇必不至为祸能够天下也!”
  张迈听着魏仁浦的陈词,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反应。好一会,张迈才道:“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魏仁浦见张迈似乎是听进去了。心中兴奋,心想千秋大业,就要在这一席话中打下根基!若能使得张迈听从善策,来日夺取天下之后推行于世,则此番问对将胜隆中对千万倍也!必将铭刻青史而不朽!
  关于崇抑武之对策,魏仁浦早不知道思考了多久,这时便将长久以来的思考一一道来:“天下之权,大者有四,曰人事,曰财货,曰兵革,曰学统,此四大权力,人主必须收归囊中,不可放纵于外,否则天下必乱。学统需正,必以忠孝节义教百姓,使士子讲儒学经义,使天下人忠君爱主,使男子耻于失节、女子耻于失贞,虽死不逾——此国家安稳之根本也!二是抑武崇,以驭武,使天下以为尚、武为下,一扭前唐遗祸,民风乐厌武,则兵祸自然消弭无形。三是收天下财货,聚于中央,使各藩各州,无有钱财养兵为为患,无财养兵,则无力割据,既无割据,则江山一统,可保我主基业万世不替!四是以学取士,杜绝人臣以爵禄收买人心,而使恩归我主。此四者既行,则我新唐之全盛,指日可待!”
  范质听到这里,也跪直了身子,大声道:“元帅,道济所言虽然刺耳,但却是谋国之论!欲使国家长治久安,必须一纠前唐之非,然后才能有我新唐之全盛啊!”
  张迈看看魏仁浦,再看看范质,再看看被魏仁浦这一席言谈镇住了的杨定国等人,忽然之间又明白了很多事情,明白了很多道理。
  他很赞叹魏仁浦的才华,这个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刚才这一席言论,和历史上的大宋国策何其相似!正学崇儒、抑武崇、强干弱枝、科举兴国……大宋的立国根基,几乎都提出来了。张迈甚至可以确定,在这四大政略之外,魏仁浦脑海中必然还有许多配套的施政措施。
  现在赵匡胤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有自己在,赵宋皇朝没可能出现了。但魏仁浦短短这一席话,已经将大宋皇朝的开国之道与立国精神都阐发明白了。
  当魏仁浦说出那句“男子耻于失节、女子耻于失贞”时,他的立论是何等的堂堂正正,就连被他直接蔑为“武人不可信任”的慕容春华等人都没有反对,甚至默然中带有赞赏。
  但是张迈知道,在这以后,华夏的男子失节的汉奸仍然一个接一个,妇女的贞节牌坊倒是越来越大行其道,但个性的开放却没有掉了。
  武官高品没有掉了,民间将以习武为鄙事,人在北宋还有习武的传统,南宋以下的秀才形象就变成手无缚鸡之力了,到我大清时读书人习武简直就是不务正业——甚至就到了张迈穿越前的那个时代,这种情况何尝有过改变?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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