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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镇上的人基本都出来了。”苏祁说,他清楚弥结并没有出生在那个镇子,只是后来因为家里的原因来镇里住了三年,所以她也不会是蛇信子。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车子只是缓慢地夹缝偷生着前行,时间就像回到了那年他们坐在镇子里某个屋顶上,双腿悬空着甩着,黄昏时烫金般的落日就生生映在他们稚嫩的脸上,几个孩子说着没轻没重的话,苏祁还记得那时他和苏紊望着天空,弥结小时候很矮,坐着也比他们矮一个头,那时她就只能仰着头,像一只小动物一样眨着生动的眼睛看向老石,那时小小的老石爬起来硬是在屋顶上站稳了,弥结就顶着夕阳眯起眼睛看他。
  当年,那个男孩可是信誓旦旦地说我要完成别人都完成不了的事情呢。
  车子终于开出了最拥挤的路段,天色也几乎暗了下来,潮湿温热的空气夹杂着有意无意的雨丝侵扰着车窗,苏祁率先从回忆中脱身,只是此刻的弥结有些奇怪,她呆呆地把头侧靠在车窗上看向外面,却不像是因疲倦而犯困的样子,车子停在了一个路口,这个路段让苏祁瞬间感到了熟悉,他回想起很小的时候有一回,爸爸把他从昆仑山接出来到老石家去玩儿,老石那会儿已经跟着全家搬出来到这里了,他还记得那时候老石来接他,车站也是老的车站,他回家的路上总是经过这里,老石每回都来这里买一杯奶茶,这家店也是这么多年始终经营着。
  苏祁惊讶地发现,弥结现在正看着那家店出神,一路上她刻意避让,对和老石有关的一切缄口不谈,可是此时又难以掩藏地凝视。苏祁叹了口气,只觉得一切如同隔世,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意外了,黄昏时还是下起闷热的雨,这一路往来的行人还是这样怀着各自的心事来来去去,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在这座城市里或许就只像是一个异世的传说故事,其实苏祁比谁都明白,对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来说,到底什么才是“天大的事情”。
  忽然传来了声响,是弥结袋子里的东西落了一地,可她还是浑然不觉,出神地望向窗外,苏祁沉沉地看向如同陷入了某种深渊的弥结,再也无法克制地问她:“这些年你到底过得好不好?”他的语气不由分说,却像是要唤醒一台沉睡的机器。
  “好不好呢...”
  弥结呢喃着,她垂下头的模样让人感觉时间瞬间推后了许多,如同一切皮面皆为纸糊,她俯下身子从座位底下拾起那个塑料袋,机械地把一盒盒药塞回袋子里,苏祁此时看着她如同一面镜子般的双眼,像是反射着这一整座城市的沉重。
  “你现在没地方住可以先住我家里,我爸很久没有回来了。”下车后弥结带他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路,“但是一会儿你先站门口,我让你进来你再进来。”
  那条小路有些特别,两侧没有这座城市里常见的那种路灯,但是贴近道路两旁的矮草堆里间隔地安插着小灯,既不晃眼睛又清晰可见,在漆黑一片的夜晚发出盈盈的光亮,像是指引回家的路。
  “这些小灯都是你放的嘛?”苏祁不禁想问,这里从主道延展出许多小路,看样子每一条都是通向一户人家,苏祁没想到弥结住着那么好的房子,“看起来很温馨的感觉。”
  弥结迟疑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用来指路的。”
  道路的尽头处变成了一块块石板铺出来的小路,苏祁抬眼,一座小楼就隐隐地立在石板路结束的地方,浅草在那里长得很高,往后的灌木像是要翻进窗户,整座小楼外面一圈都用类似的小灯点缀着,发出更加幽暗的黄色光芒,夏夜的微风扰动下草木随之摇曳,虽然极其美好却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苏祁不禁疑惑这一切都是为谁而做的。
  开门后弥结让他在门口站着,他就在半掩的门口向里面张望。清晰的电流让他不用看就已经感知到了,屋里面还有一个人,只是...她的电流虽然清晰却时而微弱。
  “你怎么又自己跑出去了?”弥结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急切,一袋子的药被随手扔在地板上,苏祁小心地向前挪了一步,只看到弥结抱住一个大抵十六岁的姑娘,另一个微弱电流就是她的。女孩的身影竟和曾经的弥结有几分相似,长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像是刚刚被雨淋过,她坐在一处宽大光滑的大理石板上,前方的落地窗将屋子后面更加茂盛的草木与灯光如梦幻般地投射到屋内,女孩穿着素白单薄的睡衣,露出的脚踝纤细瘦弱,就像是一个投影一样。
  弥结的姿态近乎宠溺,她紧紧抱住女孩,再用双手捧住女孩的脸,可是女孩的眼睛怯懦且空洞地不知望向何处,许久才像是感知到了从弥结身上传来的温度,女孩才渐渐生动起来,身体却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弥结把地上的药抓起来倒了水喂给女孩咽下,过了一段时间,女孩才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她和以前的弥结很像,只是比当时的弥结少了几分活泼与笑意,她的眉头向上微蹙,显得有些楚楚可怜,这个疏远朦胧的模样大概很会让人惊异于她身上某种奇异的美。
  这时女孩松开了弥结的拥抱,她在大理石上爬着,然后将一个剔透的玻璃器皿抱在怀里,此刻的每一幕苏祁都看在眼里,他无意识地向前走去,心里止不住地起伏,他有些担忧地盯着弥结——那只玻璃器皿足足比女孩的头要大,女孩就把额头贴在器皿上,几粒泥土胡乱地粘在玻璃壁上,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几个极其微小的黑点正在泥土边缘移动,女孩的眼神无悲无喜,却分明地注视着每一个移动的黑点。
  “你又去挖了这个?”昏暗的灯光下弥结的表情有些苦涩,像是有阴影附结在上面,她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她蹲下身,把那个玻璃器皿从女孩手中夺过来,可女孩显然不愿意给她,两人就凭力气拉扯着玻璃瓶,结果可想而知,不一会儿那个瘦弱的女孩就先没有了力气,玻璃器皿顺着弥结翻到在地上,泥土散落满地狼藉,数不清的蚂蚁从土块的空隙中钻出来,毫无章法地穿过大理石上光滑的纹路。
  “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玩蚂蚁了!”
  苏祁一愣,他印象中的弥结永远是开心地笑着地,从没见过她这么生气。她直直地站着,昏暗的灯光下头发几乎都弯折覆盖在脸上,可是忽而却又眼睛不止地跳动,整个人如同毫无依靠地摇晃。
  女孩不像之前那样脆弱地受了惊吓,可也没有小孩子认错的那个模样,她像是游离的一条生命,那一瞬间,苏祁只有这样的感觉。
  “对不起,姐姐。”
  “可是谁都难逃一死。”一个荒诞的句子就这样真实地从她口中流出,她的目光似乎停留在了一只已经僵硬了的蚂蚁身上。
  弥结用沾了泥土的双手捂住自己疲惫的脸。
  “弥生还没有好起来么?”楼顶的台子上,苏祁和弥结靠着栏杆站着,弥结没有洗去脸上若有若无的痕迹,头发随意而蓬乱地飘着,她有些无奈地笑笑,随即摇了摇头。
  苏祁进门后才想起弥结还有这一个妹妹,那些年在镇子上的时候,弥结就带着她,只是当时她还太小,都没和他们玩到一块,苏祁现在只能记起那个安静的小女孩,眼神始终是空空荡荡的,又像是望向了什么远方,在高阳下蹲在草地边,单薄得像一张纸一样,可是她并不是在做什么高深的冥想,如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会发现她正看着不远处草丛堆里的一群蚂蚁,她的思想中可能始终有存在另一个世界。
  “精神衰弱,重度抑郁,源头是自闭症。”弥结靠着栏杆把头抬起来,“这些年我看了很多资料,他们的社会交往能力天然丧失了,无法意识到自己可以与人交流,他们也是有正常情绪的,就像我们一样,可是他们不知道用某一种方式把它们表达出来。很多人以为自闭症的小孩子都很安静,在艺术方面很有天赋,这些都是...都是不对的,即便有又怎么样,他们对刺激更加敏感,慢慢失去了很多语言功能,不能理解感情,迷恋转动、晃动的物品、打击的节奏成瘾...另外,这些年,我家里的那些事情,你多少是知道的。”
  苏祁安静地听着,他点点头,想起当时弥结确实需要频繁地回到家里,只是不知道原因,原来是要去照顾弥生。后来他们和老石一家搬来了这里,很小的时候她们的母亲出了意外,从那以后父亲就长时间在外工作,一年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现在靠精神类药物勉强还可以控制,只是没有一点儿好转,根源性的问题是没法治愈的。”弥结看着苏祁顿了顿,“你之前问我的灯之类的问题,弥生看到这些灯光心里会平静一些,呃,这座房子是爸爸留下的,但是从去年新年收到邮件开始就再也没有消息来过,也没有生活费打来。”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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