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第118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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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归藏摇头道:“世人痴顽愚昧,不杀不足以警世,不杀不足已立法,秦用 杀戮,一统六国,汉崇儒道,三尺法下,又有多少孤鬼冤魂?”
  “警世立法?”谷缜眼中微露讥笑之色,“敢情我看走了眼了,原来老头子 你不是混世界的魔王,却是心怀苍生的菩萨?”说着拍的一声,重重落下一子。
  “菩萨又如何?”万归藏拈起一子,举而不投,“文殊佛成道之日,扫荡十 万魔军,这算不算杀戮?”
  谷缜未答, 陆渐已抢着道:“那是魔,又不是人!”万归藏道:“那么你敢 说,这浩浩十万魔军,就每一个无辜之魔?”陆渐一愣,他只想人是人,魔是魔 ,这些魔是否无辜,却没想过。谷缜笑了笑,解围道:“魔者多恶行,那是该杀 。”万归藏道:“人的恶性可曾少了?倘有一魔,生于魔族,年少无知,未及行 恶,算不算无辜?”
  谷缜道:“魔就是魔,而今不行恶将来未必.”万归藏哈哈一笑,一子如天马 行空,飘然落下:"那么人呢,而今虽不行恶,将来可也未必,哈哈,将来,将来 ,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定?按照你的话,这天下人岂不都有为非作歹的可能?”
  谷缜一怔,凝视棋盘,口中笑道:"孟子曰人性本善,人生如白纸,并无点墨 ,是黑是白,全因后来.”谈笑间轻轻落下一子,化解万归藏的凌厉棋势.
  谷缜笑道:“闹了半天,佛教、儒家都是杀戮的大行家.那么道家呢?逍遥于 山水,忘情于江湖,神游于无有之乡,与杀戮没有干系吧?”
  万归藏微微一笑,应了一子,淡然道:“若论杀戮,道家才是杀人的祖宗.” 谷缜怪道:“这话怎讲?”万归藏道:“敢问自古以来,何事杀人最多?”谷缜 沉吟道:“杀人最多,莫过于兵事,屠万姓,毁名城,流血漂橹,伏尸万里.”
  万归藏道了一声“好”,说道:“《道德经》有言:‘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论兵法之要,竟是先于孙子.自此之后,道不离兵,兵不离道,兵家道家,异 途同源.”
  陆渐忍不住道:“道士是道士,将军是将军,八棍子也打不着,怎么会是同 源?”
  万归藏笑了笑:“《道德经》论道德,将‘道’之一物比作流水,说道‘上 善若水’,譬喻道如流水,无所不至,随物赋形.《孙子》论兵法,亦将兵法比作 流水,道是'兵形象水',譬喻用兵亦如流水,因故变化,不拘 常态.至于道家中 以实就虚,以退为进,以弱胜强,无为而 无不为,种种道理,均可化之于兵法, 故而孙子十三篇,兵 者五事:道,天,地,将,法,首论'道'者.
  "除了'兵'家,法家酷烈实也源自黄老之术.为何?道 家崇尚得天道必去人欲 ,大有径庭,不近人情,以神圣凌 凡尘,视凡人如蝼蚁,将这道理行之于人世, 顿成刑名造 势,法术权诈.所行之事,无不刻薄少恩,残酷非常.司马 迁就看得 明白,将道家老庄与法家申韩并列,以为申不害 本于黄老,韩非子极惨少恩,都 是源于老庄道德之意,秦 一六国,外用于兵,内用于法,殊不知这两家的老祖宗 都 是道家,因此缘故,后世道家,多成乱源,张道陵割据在前 ,太平道祸乱在 后,黄巾百万,蹂躏中国,何晏谈玄,流毒 无穷,开启五百年之战乱,几乎亡我 华夏.谷小子,你说, 这道家算不算杀人的祖宗?"万归藏手中落子如飞,口中谈 笑无忌,他词锋凌厉, 谷缜一时反驳不得,只得笑道:"这么说,还是墨家最好 , 兼爱非攻."万归藏淡然道:"墨家立意虽高,手段却落了 下乘,讲究以战止战 ,以杀止杀,所谓非攻,却受制于攻者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说到底还是杀戮 罢了."陆渐听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说到:"难道这世上便 没有不杀之法?"万 归藏笑笑:"那倒并非没有."陆渐一时 间忘了敌我,由衷喜道:"什么法子?"万 归藏道:"兵法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 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 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便 可不杀."陆渐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何才能做到 ?"万归藏 瞧了谷缜一眼,笑道:"谷小子,你说呢?"谷缜道:"兵法又 云,上 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若要屈人之兵,重在 谋略外交,耍得对方晕头转 向,不敢跟你交手."万归藏笑而不语,谷缜盯他一阵,道:"难道错了?"万 归藏 笑道:"这么多年,你这小子仍是改不掉轻浮投机的 毛病,你说得不错,却不是 最要紧的.自古以来,擅长伐谋 伐交的国家不少,其中亡掉的也不少.其实归根到 底,能 不战而屈人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比对手要强,倘若伐 谋,伐交,伐 兵均能强过对手,以至强服至弱,自当不战而 胜,既然不战而胜,又何必杀人? "谷缜盯着他,似笑非笑:"就好比说,你老头子处处强 过我等,大可不战而 屈人之兵,用不着心急杀人了."万归 藏微微一笑:"举一反三,说得不错."谷缜 道:"可你以往 告诉我,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损强补弱,方为天道,损 弱补 强,那是人道."万归藏笑笑,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从何 而生?天生 五谷,五谷化气,气化精血,精血生人,故而人 乃天生.人之道本就是天之道.只 不过,天道如水,随物赋 形,在天上,它是一个模样.在水中,它是一个模样, 在人 群之中,它又是一个模样,可说天道惟微,凡人渺小,纵是老子、佛陀,也 仅能知其一面,不可面面俱知。损强补弱是天道,损弱补强又何尝不是?不损弱 ,何来强,若无强,又从何损之?”
  这番话玄机极深,陆渐听得头大如斗,在一旁闷闷不乐,谷缜却若有所想, 半晌笑道:“老头子,闲话说了一通,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奉劝你两句。这江湖 里不过是一群武夫,纵然一统,又有何用?至于做皇帝,更无乐趣,每天的奏章 ,也能把人敲得烦死。你纵然武功盖世,年岁却已半百,熬更守夜,岂不是活受 罪么?为了一把费力不讨好的破龙椅,搭上无数百姓性命,太不值得。老头子, 你何不看开一些,做个富家翁,享尽天伦,岂不快活?”
  万归藏哈哈大笑,笑罢望着谷缜道:“小子,你小瞧人了,老夫若要做富翁 ,早就做了。我问你,我做皇帝强些,还是嘉靖那蠢物强些?”谷缜不假思索道 :“自然是老头子你强些。”
  万归藏道:“既然损弱补强也是天道,老夫取那个蠢物而代之,岂不正是替 天行道?那把破龙椅如何如何,万某并不放在心上,龙椅上的人又弱又蠢,却是 叫人讨厌。强者为王,天公地道。谷小子,你若真想劝我,我倒有个折中法儿。 你要不要听?”
  谷缜笑道:“洗耳恭听。”万归藏微微一笑,说道:“万某没有儿女,打下 江山,无人可继。你若归顺于我,将来我取江山,你做皇帝,老夫挂一个太上皇 得名头如何?”
  谷陆二人均是怔住,之一问如惊世骇俗,如奇峰突起,顷刻间反客为主,谷 缜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叮嘱万归藏,神色疑惑,万归藏只是笑笑,侃侃而谈 :你是我得意弟子,承我商道,传我武功,最难得的是你这份气度,泱泱然有王 者之风,天生的帝王胚子。咱爷俩倘若联手,方今天下,谁又抵挡的了?呵呵, 谷小子,成龙成蛇在你一念之间,若要斗下去,那也如你,反正是要输得,若是 归顺我么,好处说之不尽,你是明白人,孰轻孰重,一想而知。”
  陆渐只见谷缜神色犹豫,只当他动了心,不由大急,叫道:“谷缜,别听他 的,这是他的离间计。。。。。。”万归藏一挥手,不耐道:“滚开,你懂什么 ?”陆渐大声道:“你这人狡诈无信,那一句话又信得?当初你许了仇石周流六 虚,还说让他做西城之主,事到临头,却瞧着他送命,也不稍加援手。”
  万归藏笑了笑,说道:他连你都杀不了,又怎能继承老夫的衣钵?”陆渐道 :“我看你只是空口说白话,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让他继承你的衣钵。”万归藏 并不理睬,望着谷缜道:“谷小子,凡事应有自己主张,休听他人拨弄。你也不 需立马答我,仔细想想,再行定夺。”
  谷缜低眉一笑,长叹道:“老头子你这主意着实诱人,只有一点不好,叫我 十分犹豫 ?”陆渐听得变了脸色,失声道:“谷缜。。。。。。”万归藏一挥手 ,笑道:“那一点不好?”谷缜道:“我皇帝还没做,先多了一个姓氏,这姓氏 大大不好,叫人很不舒服。”万归藏奇道:“哪有此事,姓什么?”
  “姓儿。”古镇道,“我若依了你的,这儿皇帝是坐定了,有你太上皇坐在 头顶,闷也闷死了。”万归藏哼了一声,道:“你要怎地?”
  谷缜笑嘻嘻地说:“既然我那么适合做皇帝,打江山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 不必麻烦老头子您了。您老人家不妨今日起,退隐江湖,袖手旁观,瞧着我怎么 打江山,做皇帝,只出眼不出力,悠哉悠哉,岂不快哉?”
  陆渐心中叫绝,谷缜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反将万归藏一军。一时间,只见万 归葬脸色渐沉,拈起一枚双路棋子,徐徐落下,冷冷道:“谷小子,你输了。”
  谷缜只顾与万归藏斗心力,一时忘了留意棋面,此时低头一瞧,当真大势已 去,不觉苦笑,推秤而起,说道:“老头子,我再奉劝你一句,满招损,谦受益 ,你如今已是登峰造极,奢求无度,必遭天罚。”
  万归藏笑笑,悠悠道:“谷小子,你到底还是看不透我万归藏,老夫这一世 ,宁可大满大盈而死,绝不抱残守缺而活。”
  霎时间,这一师一徒格案对视,桌上灯火摇曳不定,倏尔一阵风起,火灭灯 熄,门外天光微微泛兰,不知不觉,天已亮了。
  出门时,谷缜步履沉重,陆渐随在一旁,两人均不言语,走在船头,并肩而 立,头顶传来悠扬哀怨的旋律,守夜苏格兰水手坐在桅顶上吹着风笛,如泣如诉 ,充满惆怅的思绪。
  谷缜望着海面景色由暗而明,忽地叹了口气,道:“老头子是我的恩师,也 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便没有我谷缜,就算到今日,他仍是我今生佩服的第 一人物,跟他作对,真是难得很……”他说到这里,又轻轻一叹,眉宇间大有苦 恼之色。陆渐念起这二人的师徒之情,心中无比感慨,他明白,谷缜从不惧怕任 何对手,他口中的“难得很”,绝非实力,而是难与斩绝这一段师徒之情。
  谷缜来回踱了两步,忽尔举起手来,势如长剑划落,猛地一挥,沉声道:“ 老头子崇尚强权,顽固不化,唯有以强制强,以暴制暴,才能叫他回头。”陆渐 道:“但要胜他,谈何容易?”谷缜目光一闪,淡淡地道:“法子倒有一个。” 陆渐奇道:“什么?”谷缜道:“时下大海茫茫,倘是将船凿穿烧掉,或能与之 同归于尽……”说到这里,见陆渐连连皱眉,便将手一摆,笑到,“罢了,这法 儿太绝,当我不曾说过。”
  陆渐微一沉吟,压低嗓音道:“这些日子,我想到一个法儿,也不知管不管 用。”谷缜笑道:“什么法子?”陆渐道:”你记得当时我将“六虚毒”传给你 时,万归藏说过什么话?“谷缜想了想,道:”他说“六嘘再传,必死无疑”, 又说‘六虚毒’有如蚕虫,以你体内元气为滋养,与你气机连通,一旦传给他人 ,有如化茧成蛾,威力增长何止十倍,还说‘六虚毒’再传之后,再也不能逼出 。我记得可对?”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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