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锈色 第31节(3 / 4)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当下江湖中最受瞩目的门派是嘉月峰。嘉月峰宗主裴木森与孙雨生是结义兄弟,这也是江北孙家被江湖人尊重的原因之一——孙荞后来想,之所以自己一出事,江湖上就流言纷飞议论不断,甚至有许多人落井下石,或许也跟嘉月峰的这一层关系有关。江北孙氏大事件没做过,亮眼的武林成绩一分没有,但裴木森每每召开武林大会讨论江湖事务,总要请来孙雨生,向武林同道介绍自己的好兄弟。看在旁人眼里,孙雨生未免有狐假虎威之意。
  孙荞出生后,性格淡泊的孙雨生愈发不想参与这样闹哄哄的聚会,他赴会的次数越来越少,总以家中小儿顽劣需要管教为理由推辞。到最后,连孙荞打滚哭闹着想去开开眼界,孙雨生也不为所动了。
  孙荞跟赵喜月一块儿的时间多,她很熟悉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前过着怎样的日子:江湖宗门不受待见的小女儿,前头有许多兄弟,日常争抢位置和家产,闹得不可开交。她逃离一般提着剑出门闯荡江湖,吃过苦受过委屈,遇到孙雨生之后,才算安定下来。
  但孙雨生年轻时怎么生活,孙荞不知道。小时候的她问过孙雨生,孙雨生总是搪塞过去。他抱着孙荞在院墙下,抚摸两只睡午觉的小猫,太阳晒得浑身舒服。他跟孙荞说过去的故事,讲着讲着便有什么开山大力士追杀他,什么河神山精救他。孙荞小的时候,听什么都当真,长大了才晓得孙雨生全都是随口胡说。
  如今孙家的院墙已经几乎没了,正房倒塌了大半,门窗破损,不少厢房里都放着乞丐的铺盖。孙荞记忆中的树没了,池塘干了,只有花草还年年兀自伸展盛放。墙角一大丛绣球,干巴巴的枝条上正冒出圆鼓鼓的青芽。
  孙荞根本不敢踏进去。有什么拉住了她的双足,她动不了,仿佛一踏进破败的家,恐惧的回忆就会卷土重来。缪盈起初牵着她的手,后来松开了,大步往里走。她走进去没多久,“哎哟”大叫一声,孙荞这才连忙冲进去。
  原来是缪盈看到有人睡在房子里,还拆了门板当床板,忍不住破口大骂。别人见她高挑,腰上又挎着剑,卷起铺盖离开,不跟她理论。破烂的铺盖几乎每个房子里都有,缪盈清理了几个,不得不放弃:“这要整理到什么时候!”
  孙荞:“整理它做什么?”
  缪盈眨眨眼看她。孙荞又说:“你还回来呀?”
  缪盈拍拍手掌灰尘,挽起孙荞胳膊一同挤出门去。“你倒洒脱。”她说,“再怎么说,也是我们……也是你家的房子。”
  孙荞不应,抬手摘掉缪盈头发上粘的两根干稻草。你倒是放不下。她心中暗想:在沉青谷里恨过我,恨过我娘,但最牵挂这个地方的始终还是你。
  她懂得缪盈。缪盈从死人堆里走出来,孙家是让她重活一次的地方。她和缪盈对这儿的感情并不完全相同,但,都是一样的复杂难明。
  孙荞的院子完全没了以往的模样,院墙颓圮,连房子的木梁和砖头都被人偷走,荒得像个死处。跟人一般高的野草里有个木人斜插着,是孙荞练武时的伙伴。只有种在缪盈院子里的海棠树,花枝灿烂饱满,跨过半塌的砖墙伸到木人头顶。
  于是在这稀少的春色里,萧条的显得更萧条了。
  孙荞和缪盈在小院子里过了一夜。
  乞丐们入夜了才回来,又吵又笑,有一种别样的热闹。有不识相的在院子前探头探脑,先看到孙荞的刀,随后又看到孙荞不客气的目光,脑袋不禁往回缩。孙荞要把这些人吓走,缪盈却笑着招手。
  出发时,缪盈随身带了两个酒袋子。这些乞丐难得喝酒,更别提喝这种好酒,一个个眼睛滚圆,酒还没灌进嘴巴里,已经冲缪盈喊起了“女侠奶奶”。
  对着女侠奶奶,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雨生和赵喜月的“意外”,发生在孙荞离家一年后。孙家女儿发狂杀人的事儿,在英州流传过很多个版本。孙荞和缪盈先后离家,坊间有人说是孙氏夫妇清理门户一杀了之,也有人说她俩匆匆嫁人,不知所踪。
  孙家的徒弟们也逐个离开了。别人追问,他们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再往后,孙氏夫妇便消失了一段时间。有人看见他们离开英州,沿着澄衣江往下游去,面色很严峻。
  “意外”发生在他们回英州之后。端午的前一夜,附近的人听见孙家传出轰然巨响。烟尘笼罩了周围,好一会儿才有出门张望的人喊出声:房子塌了!房子塌了!!!
  孙荞和缪盈同时扭头看向正房的方向。白天时她们仔细检查过,正房的房梁断了,但过了六年,断口被风雨虫蚁腐蚀,看不出端倪。
  “那肯定不是寻常的断法!”一个年老的乞丐仿佛诉说秘密般压低声音,“我以前就是干修缮房梁的活儿,我给孙家干过。那么粗的房梁,年年检查,不可能没发现问题,即便有虫蚁蛀心,也不至于一年就断了。”
  缪盈恍然大悟般击掌,赞他:“老人家,还是你有经验。这做过事和没做过事的,一开口就是不一样。”
  老乞丐浑身舒爽,继续说下去:“我听说那天晚上,从正房里刨出来孙氏两夫妻的尸体。腰都砸断了,手脚也接不起来,脸倒是看得清楚,就是他们。听说房梁上都是刀砍剑刺的痕迹,指不定是夫妻俩吵了架,在房子里动武,结果……”
  他口若悬河,孙荞已经起身离开。
  正房死过人,乞丐们大都不乐意在这里过夜。她跨过乱石碎瓦,再次来到房梁前头。没有血迹,没有遗骸。六年的风雨早把一切痕迹都冲得一干二净。房梁上刻着许多小动物,笔画稚拙,是孙雨生和孙荞一起刻下的。她小时候皮得像猴儿一样,学会点儿功夫,就天天爬到房梁上写字画画。缪盈急得在地上跺脚,赵喜月拿着鸡毛掸子呵斥,孙雨生怕她受惊吓会掉下来,干脆也跳上房梁,陪她一同写字画画。孙荞玩够了就窝进孙雨生怀里,让他把自己抱下去。
  笼罩她的重重迷雾,至今没有散开的趋势。孙荞坐在乱石上,疲累像潮水淹没了她。她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哭得肩膀发抖。
  孙荞不想多留。她不能够被家里的事情绊住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云照城等着她完成。第二日一早,她便催着缪盈出发。缪盈没再多劝,利落地收拾东西。
  孙荞牵着两匹马走在前面,缪盈一直没跟上。她回头看时,缪盈站在正房前头,正往空中一把接一把地撒纸钱。 ↑返回顶部↑

章节目录